这是Figure的第256支 ▼ 原创视频

迟到了236天，2020年中国足球超级联赛新赛季终于在7月25日拉开大幕。足球回来了。

这个当下世界最流行的体育项目，有人视其为宗教，有人称之为一种世界通用语言，也有热爱者将它当做与现实社会相处的钩联。甚至，足球就是一些人的人生。

导演｜嘎 嘎

撰稿｜牛启扬

编辑｜张 帅

出品｜FigureVideo

九奶奶好久没到现场看中超的比赛了。

在北京国安足球队数以万计球迷中，今年74岁的九奶奶是位旗帜人物。每到北京工人体育场的比赛日，一片身着绿色队服的年轻人中间，总会有这位头发花白的老奶奶，高高的举着国安围巾，扯着嗓子一起喊着加油口号；当国安队失误的时候，操着一口京片子，犀利吐槽几句。

和很多老人不同，她不跳广场舞，不爱唠家常，唯爱看球，「我的精神支柱，我一看足球，今儿一天我哪儿也不难受。」

过去的大半年，九奶奶却很「难受」，不单是疫情让足球比赛无期限暂停，那个带她爱上足球，50多年里一直与她在一起的人，也离开了她身边。

「飞天南达九」

当Figure摄像机开始拍摄的时候，还是初秋。那一天，国安队客场对阵天津天海。北京家中的九奶奶，边抱怨动作迟缓的丈夫按错了遥控器按钮，边摸索着将电视频道换到比赛直播。比赛已经开始了27分钟，比分2:0，国安领先。

「谁进了也不知道。」两人十分惋惜，但并不影响他们接下来聚精会神地观看比赛，不时发出惊叹和惋惜之声。

如果这轮是北京国安的主场比赛，九奶奶此时一准会在工体。

九奶奶在工体为国安队加油

虽然奶奶年纪大了，但只要是国安的比赛，就能在看台看到她的身影。从家到工体一公里的路程，很多遛弯儿的街坊四邻看到了总会喊一句「老球迷，看球去呀」。

尽管她和丈夫同样热爱足球，但在北京很多球迷的印象里，对于九奶奶的熟识度，要高出许多——自从突发脑梗后，丈夫近二十年来，只能在家中看电视转播。

九奶奶姓程，她的这一绰号，来自于韩剧。湖南台2009年引进的百集韩剧《传闻中的七公主》中，外婆的角色叫「飞天」南达九，乍看上去唠叨、贪吃，嘴里总是哼着「转啊转啊转，在的时候对我好，一定要对我好」，其实历经沧桑内心自强、开朗，老小孩般的性格颇受观众喜爱。

「申请QQ号和微博的时候，想了好几天不知道起个什么名字，后来外孙女说就叫飞天南达九，热情开朗，什么都不畏惧。」九奶奶接受了这输于年轻球迷。不仅雷打不动每次都去工体现场观战，资深球迷该有的纪念品和周边，她一个不缺。

除了签名照，九奶奶甚至还有签名足球

三个黑色笔记本签满了球员的签名，几年前的队刊在盒子里整齐的放着，加上200多张跟球员的合照，这些东西都放在九奶奶卧室的书柜里——说出一个球员，奶奶能很快把照片找出来。

北京国安建队近30年，历届都有九奶奶熟识的球员。「就拿他们当孩子。」而且无论是外地球员，还是国外来的外援，九奶奶对他们也一视同仁。2019年8月，前国安队外援、洪都拉斯人小马丁因突发心脏病逝世，九奶奶也是众多自发前往工体吊唁的人之一。

九奶奶爱交朋友，很多小球迷喜欢找她讲述心事。「之前有不认识的球迷找我，说因为恋爱的事情一度想自杀，跟他谈了好多次，后来想开了。一年前打电话谢我，说又开始了新的生活，这个坎过去了。我自己还是知心奶奶。」

足球看台上的婚姻

球场，是九奶奶找到足球这个生命支柱的地方，也是她和丈夫跨越半个多世纪的婚姻开始的地方。

1960年代，九奶奶那时还是个来自河北的农家女孩，到北京投亲戚时，还会惊讶于大城市的面貌，「一看真跟电影里似的，挺好的」。

家人给她介绍了一个北京的男孩。最初有一次见面，男孩把她带到了工人体育馆看足球。她第一次看这种新鲜事物，「完全不懂，就看场上两拨人追着球来回跑」。

「他看他的球，我就在那儿坐着。」两人结婚前就见了几次面，后来的回忆中，尽管两人还到过北海，但九奶奶坚决不认为这是「约会」，「就人介绍认识，出去走走就算得了。」

年轻时的九奶奶和她的爱人

那个年代的婚姻就是如此简单，尽管男方家庭情况一般，但是能嫁到北京，她已经满足了，「将来自己缺什么再慢慢置办，挣钱自己再置，就这么想的，人好就行。」

结婚时没有什么仪式，「他就骑自行车给我拉过来，然后到这儿大家伙儿就吃顿饭，这就算完事了。」

足球成了平淡生活里的催化剂。等到她看明白了足球是怎么一回事的时候，就完全爱上了足球，也许是两人共同的爱好，让感情一点点加深，「反正就是那会儿的人思想比较单纯，不想那么多，就家庭过日子，你姑娘嫁给人家了，你就踏踏实实跟人过日子嘛。」

一起看足球，仍是老两口晚年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

丈夫也不是那种能说会道的人，只会以行动证明，工资本就不多的他，每月还专门拿出零花钱给九奶奶买甜品吃。

有次献血补偿了钱，他立马给妻子买了一双丁字皮鞋，九奶奶非常高兴，「给我买上（的）第一双皮鞋，结婚我都穿的布鞋。」

这样甜蜜的细节充斥着几十年的婚姻生活里，在丈夫的照顾下，工作之外她一心扑到足球上、国安队上，在生活上自己几乎不用操心，「他什么都行，什么都能干，都不用我」。

如果不是丈夫突然倒下，她永远是那个不必面对现实的女孩。

有一种陪伴是永远

1999年丈夫大面积脑梗塞，医院甚至给家属下了病危通知书，「可害怕了，我那会儿什么事都不管，我没有主意呀！」九奶奶骤临打击，一时不知所措。

好在不幸中的万幸，丈夫生命保住了，只是反应迟缓的他再难以进行体力劳动，生活上的责任全部落到了九奶奶的身上，她也从被照顾方变成了照顾别人的人。

丈夫也心疼，「自己做不了也着急，着急也不行，确实做不了了，本来俩人的事放一人身上了。」

九奶奶常常需要独自一人去医院拿药

「后来我急的我都焦虑症了。」孩子们还在上班，九奶奶得靠自己，严重到必须要去看医生，「我说我一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，我就上不来气儿了，我就得躺床上去，什么也干不了，我就得吸氧去了。」

确诊为焦虑症后，除了药物，足球也帮助了她，每次去看球她都十分高兴，「有这么个爱好，可以让你开心，你就把好些事都给忘了，我觉得对我这病真的有好处。我感觉就是这样。」

此后她慢慢学会了做饭，学会了打扫家务，照顾丈夫，业余时间还看看小说，听听河北梆子，眨眼间就是二十年，丈夫变作老伴。

在不看球的日子里，九奶奶也时不时穿着国安应援衫

在这二十年里，两人仍对于足球的热爱不减，老伴即便因为身体原因不能再去现场看球，但依然很关心足球，说到球员他侃侃而谈，脑子里特别清楚。九奶奶从现场回来，两人还分享战报和现场战况。

老伴是一个相当理性的人，他对于国安队几乎没有偏袒，只看技战术，不管是上海，还是大连、广州，谁踢得好他就看谁。

但是九奶奶只看国安队，「我就觉得跟自己的孩子似的，每个球员都喜欢。」她不愿意自己的「孩子们」输掉比赛，像一个母亲那样时刻关注他们的动向，接机、送礼物、要合照，「他们所有的事你都想知道」。

但间或为比赛争论的平常日子，戛然而止，老伴在去年末突然离世。如今九奶奶回忆起来，不觉得两人还有什么遗憾，唯一就是「没聊过说将来我们老了怎么样，真的到不行那天谁先走，或者是怎么安排，就没说过这个。」

老伴离世后，九奶奶做的饭越发简易

「我感觉我是不是有点傻似的。」她有时还是睡不着觉，常常一个人坐在屋里，不跟人说话，她还是不习惯老伴不在的日子，「我好像是有点依赖，虽然说他有病，我照顾他，但是我从有些事情上还是有依赖。」

「走的太早，哪怕再跟我待几年，虽然说我照顾他，我也不觉着烦，两个人有个伴，有个说话的，是吧？」

这个非预设的漫长休赛期里，偶尔九奶奶也参加球迷同好们的聚会。聊着球场趣事，说着彼此近况，一群老人在笑声中将人生比作90分钟的比赛，感慨自己已经坚持了多少分钟，调侃对方能不能赚出几分钟「加时」。热闹的气氛中，九奶奶脸上也抖出了笑容。

在球迷同好会上，九奶奶露出了久违的笑容

未来不可预知的人生，还有足球，还好有足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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